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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1 / 2)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天明明毫无感觉,如今却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我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正常了呢?身体中渗透进一丝不安。

  幸乃那无所依托的眼神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张脸看起来真的“如同恶魔一般”吗?我今日之所见到底是审判谁的法庭呢?

  审判明明才刚刚结束,我却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田中幸乃此前的人生,以及此后即将开始的日子。

  [1] 人事院:日本内阁特设的中央人事行政机关。

  [2] jr:日本铁道公司。

  [3] 住民票:类似我国的户口本。日本没有我国这样的户口登记制度,所以采用住民票的方式登记个人信息。一般规定搬入新地址后14天内需要去当地政府机构更改住民票相关的住址信息。

  [4] 儿童自立支援机构:日本针对行为不端或有行为不端倾向的未成年犯罪人员(或潜在犯罪人员),成立的教育矫正福利机构。历史上经历了从感化院到教护院,再到支援机构的发展过程。

  [5] 永山基准:1968年,当时19岁的永山则夫一个月内先后枪杀四人。1983年,日本最高法院在该案审理中确立了死刑的量刑标准,即“永山基准”。经过27年的审判和等待执行,永山则夫最终被处以死刑。

  [6] 法绳:捆绑犯人的绳子。一般用于死刑犯,避免犯人情绪失控后做出过激的行为。

  第一部 事件前夜

  第一章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十七岁母亲身边——”

  得知田中幸乃被判处死刑的消息,已经是审判的第二天了,当时他正站在寂静无声的诊室中。

  “那个,医生,我先走了哟。”这句话终于让丹下建生的眼前重新有了色彩。他抬头望去,眼前站着的是在这里工作多年的助产士。

  “哎?啊,辛苦了。那么明天再见了。”

  “哎呀真是的,医生您突然发什么呆啊,拜托您可一定要记得锁门哦。”助产士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信不过他似的说道。

  丹下冲她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转回到刚刚看着的报纸上。即使视线逐渐模糊,他也没有眨一下眼,仿佛忘了眨眼这件事一样,只是紧紧盯着“田中幸乃”这几个字。

  那桩纵火杀人案从一开春就是各家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而她正是本案的被告人。通过报纸和电视,案情已经广为人知,丹下自己又有个差不多同龄的孙子,所以更是感同身受。只不过,当得知死刑这个结果时,一些之前并没有察觉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了。

  报纸上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下面印着“二十四岁”,而旁边照片上的那张脸,逐渐与曾经拜访此处的少女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报道中不但附有对田中幸乃下达的判决,旁边还伴有受害人一家四口之前幸福生活的描述,以及独活下来的丈夫深切的哀痛。作为如此凶残的纵火案嫌疑人,这个女人毋庸置疑是正常人眼中的“恶魔”,不过,下面关于她的一段描述,还是让丹下感觉无法认同。

  特别是审判长所陈述的判决依据那一部分。幸乃的母亲——田中晶生下她时只有十七岁,并且还在横滨做陪酒女,这的确没错。然而,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质疑她没有成为一名母亲的“决心”,那么答案绝对是“no”。一种味道在丹下的鼻腔中复苏,那是只有她和自己才知道的,某个清晨的味道。

  丹下静静地闭上了眼。在他眼睑后的黑暗中上演的,并不是阿晶第一次来到医院时的情景,而是自己刚刚踏上产科大夫生涯的时候。

  想一想,距今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

  ◆

  在丹下的记忆中,成为医生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愿望。作为四兄妹中的长兄,只有他被要求去读医科,并且顺利通过了国家考试。从京滨急行线日之出町站徒步走四分钟,在横滨市中部的小巷里有一家“丹下妇产医院”,正是丹下的爸爸所开办的。

  昭和三十四年(1959年),丹下在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回到了老家。如今他已积累了丰富的医学知识,可在他眼中,父亲的技术依然是极为坚实的。不过唯独在一个问题上,父子俩无论如何也无法达成共识——丹下的父亲从来不接受任何女性关于流产手术的请求。

  当时拒绝流产手术的妇产科医院不在少数。根据战后不久开始实施的“优生保护法”,法律上好不容易认可了人工终止妊娠手术,但一般人却依然保留着这是违法行为的印象。

  考虑到医院的形象和世态炎凉,丹下也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不过他还是希望父亲能够更加以一个医生的立场去处理问题。

  “至少应该听听她们怎么说的吧。”一天夜里,当父亲像往常一样打发走了前来寻求帮助的女性后,丹下用少有的强硬口气对他说道。

  父亲当即呵斥他:“产科医生的使命就是尽可能多地迎接新生命。这种事怎么能草率对待!”

  “帮助女性减轻痛苦不也是我们的使命吗?”

  “你有这种想法没问题,等你自己独立出去就这么干好了。不过,我是不会认同的。”说完这句,父亲本打算闭口不谈了,却突然又抬起头,斩钉截铁道:“不,应该说,我没有那样的决心。”

  之后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次次都必定引来父子俩的争吵。每当这种时候,丹下就在心中暗想:等到自己继承医院的时候,一定要有所改变。

  就在他们为此不断争执的两年后,父亲突然因为脑淤血去世了。那是昭和三十八年(1963年)的秋天,丹下二十八岁。

  以父亲的死为契机,丹下将医院的方针变革一新。就在他继承院长之位一年后,随着时间流转,再加之地处小巷的位置优势,来这里做人流手术的女性人数暴增。

  丹下平等地接待了每一位患者。无论是在一台难产手术后终于将婴儿接生出来的时候,还是在为产床上呜咽的女性插入点滴针时,他的心情都没有任何改变。不对患者倾注感情,是保持内心安宁的唯一手段。这种想法,甚至在他亲手接生自己的独生子广志时,也未曾改变。

  医院的经营一直很顺利。如果病人有需要,他不仅会取消临时的休假,甚至连周日都继续开门问诊。渐渐地,来访女性已经多到他一个人应接不暇的程度,以至于在独立经营数年后,他不得不对医院进行了翻建,这也算是圆了父亲多年的夙愿。

  即便是在诊所崭新的墙壁上被人涂鸦了“水子[1]之馆”几个字的时候,丹下的信念依然没有丝毫动摇——对独自烦恼的病患伸出援手,这是医生的职责所在。

  “大夫,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望着面前咬紧嘴唇的女性脸上那双泛红而湿润的眼睛,丹下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得到了证明。

  让他平静的内心泛起波澜的,是儿子广志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你的爸爸是杀人犯!”他受到班上几个同学的排挤,被无情嘲笑着。闲言碎语和冷漠无视开始在全班蔓延开来,丹下的妻子小百合首先察觉到了异样。

  在小百合的追问下,当晚吃饭时,广志第一次讲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到头来那些责难都是因他的父亲而起。广志试探性地抬眼与丹下对视,然后又一脸愧疚地垂下了头。

  这个举动令丹下无名火起:“连你也觉得我的工作很丢人吗?”

  不知为何,丹下的脑中突然闪过了死去父亲的面容。广志惊讶地仰起脸,接着又马上把头低下,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丹下的心情却没有就此平静。

  “现在你能过上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过得比其他人都还要奢侈,你还想怎么样?知不知道我都是以什么心情来……为了你们,我到底是怎么——”

  丹下竟无法控制语言了一般。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呢?又是在对谁、为了什么而发脾气呢?广志的肩膀抖个不停,只能小声嚅嗫着“对不起”。

  当天晚上,广志躺在床上边哭边说:“我也曾经想当个医生的。”不是想当,而是曾经想当。小百合告诉丹下他是这样对自己讲的。

  父子俩原本交流就不多,从那以后,彼此之间说话的机会更是锐减。学校的欺凌行为很快便收敛下来,广志却又迅速进入了叛逆期。升入初中后,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抛给丹下了。

  因为不愿接受家里给的零花钱,上了高中后广志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开始自作主张去打零工,就连要考的大学也是一个人决定的。对于他的专业,丹下心中并不抱什么期待,而广志果然也没有丝毫选择医科的意思。只是当广志顺利考中了京都大学法学部并理所当然地搬去住宿舍的那天,丹下还是出乎意料地感到心上开了个小洞。